六月初的清晨，晨光尚未完全驱散薄雾，县一中的高三（7）班教室已经亮起了灯。黑板上，“前程似锦”四个彩色粉笔字略显斑驳，底下的倒计时牌定格在“0”。五十四张课桌整齐排列，每张桌子上都贴着一张便签，那是昨晚离校前每个人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。
班主任李卫国轻轻推开门。他今年五十二岁，带过十一届毕业班，发际线又退后了一些。他习惯性地站上讲台，看了一眼墙上的钟——6点20分，比平常早自习还早十分钟。今天没有人迟到，也不会再有人迟到。
教室后排，陈浩正低头擦拭眼镜。他是班里的“物理大神”，高一那年还因沉迷游戏差点被退学。李老师没有通知家长，而是每周三晚自习后陪他去操场跑步。两人一圈圈跑着，什么也不说，直到陈浩在某天夜里突然蹲在跑道边哭了。后来他考进了年级前十，还在省物理竞赛拿了二等奖。
靠窗的位置，林晓楠正小心地把一摞笔记收进书包。她是复读生，去年高考前一个月父亲车祸住院，她咬着牙考完，成绩差了三分。返校那天，李老师什么也没问，只是把新整理的复习资料放在她桌上。这一年，她的数学从九十二提到一百三十七，但更明显的变化是，她终于敢在课堂上举手提问了。
“都吃早饭了吗？”李老师打破沉默，从讲台下拎出一袋包子，“猪肉白菜馅的，还是老王家那摊。”学生们哄笑起来，这三年他们吃够了老王的包子——每次月考进步最大的同学，奖励就是一周的免费包子。学习委员张婷接过袋子开始分发，她记得每个人的口味：不要葱的、只要菜的、要多加辣的……
时钟指向7点整。李老师拍了拍手：“咱们再最后对一遍东西。”其实这句话多余，准考证、铅笔、橡皮，每个人都已经检查了无数遍。但他还是像过去三年每一天那样，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，挨个看过每个人的文具袋。
“老师，您的‘吉祥物’还在吗？”有人突然问道。李老师愣了下，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褪色的红色护身符——第一届学生送的，后来成了每届考生的“幸运物”。他每年只在高考这天拿出来展示，平时谁想摸都要先做完一套模拟题。
7点30分，走廊响起集合的哨声。学生们站起身，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。李老师站在门口，像往常一样轻拍每个人的肩膀：“别紧张，就当平常模拟考。”但这次他多加了一句：“考完就回家好好睡觉，别对答案。”
队伍静静地向考场走去。经过教学楼前的香樟树时，不知谁抬头说了句：“结果子了。”是啊，他们入学时栽下的小树苗，如今已经能投下一片绿荫。阳光透过枝叶缝隙，在每个人肩头跳跃，像三年来每一个匆忙的早晨。
考场大门缓缓打开。陈浩突然转身，对着李老师深深鞠了一躬。紧接着，五十三个学生齐刷刷转身，五十四鞠躬在晨光中定格成沉默的雕塑。李老师张了张嘴，最终只是挥挥手，转身时迅速抹了把眼角。
远处传来开考的铃声，惊起一群白鸽。教学楼重归寂静，只有高三（7）班的门窗还开着，风翻动着讲台上摊开的班级日志。最新的一页写着：“他们走进考场的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，这三年我们教会他们的不仅是知识，更是面对人生的勇气。而他们教会我的，是如何永远年轻。”
窗外的合欢花开得正盛，粉色的花絮飘进空荡的教室，轻轻落在某个忘记带走的文具盒上。这个夏天结束后，五十四段人生将奔向不同的远方，但总有一些东西永远留在了这个教室里——那些一起熬过的夜、传过的小纸条、分享的包子，以及比分数更重要的事情：如何跌倒后爬起，如何笑着面对失败，如何在平凡中坚持不凡。
当下午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响起，整个校园沸腾成欢乐的海洋。李老师站在校门口，看着他的学生们欢呼着涌来。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，长得仿佛能一路延伸到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