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初歇的傍晚,李建国站在自家倒塌的土房前,手里攥着仅抢救出来的一本相册。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,分不清是雨还是泪。就在七十二小时前,这场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席卷了位于山谷间的石泉村,二十三户房屋被毁,百年老桥轰然断裂。
“什么都来不及拿。”李建国翻开发黄的相册,指尖停在一张全家福上,“我爷爷那辈就住在这里。”
石泉村的灾难不是孤例。今年入汛以来,全国已有七个省份报告了类似的中小规模灾害。专家指出,气候变化正让曾经的“几十年一遇”变得越来越常见。
在临时安置点的蓝色帐篷里,心理援助志愿者张琳遇到了刘淑芬老人。七十岁的刘奶奶整夜睡不着,反复念叨着被冲走的缝纫机——“那是我娘的嫁妆,跟着我六十年了”。张琳握着她的手,什么也没说。她知道,此刻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。
“灾难暴露的不仅是建筑的脆弱,更是生活的脆弱。”张琳后来在工作笔记中写道,“我们总以为日常生活坚不可摧,直到一场洪水、一次地震,才让人意识到,维系我们生活的结构如此不堪一击。”
这种脆弱感在数字时代呈现出新的形态。就在石泉村断网断电的那三天,外面的世界依然信息奔流。某明星离婚的消息占据了热搜榜,而石泉村的灾情直到第二天才在新闻中出现了一个简短的滚动条。
“现代社会的注意力是稀缺资源。”社会学者陈明远教授说,“边远地区的灾难往往要等到造成足够大的损失,才能进入公众视野。这种关注度的不平等,本身就是一种脆弱。”
在石泉村下游二十公里处,一座新建的水库刚刚经受住了考验。工程师王志刚和同事们守了整整三个昼夜,每隔一小时检查一次水位。“设计标准是百年一遇,但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百年一遇是什么样。”王志刚坦言,“我们总是在和不确定性赛跑。”
这种不确定性正变得越来越难以预测。气象数据显示,过去十年间,该地区极端降雨频率增加了百分之三十,而原有的水利设施大多基于二十年前的数据设计。
灾后第七天,石泉村开始了重建。推土机清理着淤泥,志愿者们帮助村民搬运物资。李建国在废墟里找到了那台锈迹斑斑的缝纫机,小心地擦拭着。他决定不修老房子了,按照政策,他们全家将搬迁到镇上的安置小区。
“舍不得,但人得往前看。”李建国说。他的儿子李明在城里工作,这次特意请假回来帮忙。父子俩少有地一起干了三天活,说的话比过去三年还多。
灾难撕开了日常的表象,暴露出其下的脆弱,却也让人看到了韧性的光芒。在安置点,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,轮流做饭、照顾老人。村小学的王老师在大树下开起了临时课堂,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成了废墟中最动人的声音。
“认识到脆弱,不是向命运低头,而是开始真正地活着。”陈明远教授说,“每一次灾难都在提醒我们,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征服自然,而在于找到与之共处的方式。”
夜幕降临,石泉村的临时供电系统亮起了点点灯光。村民们聚在一起,商量着重建计划。他们谈论着新房子的结构要更牢固,也谈论着要保留老村子的那棵大榕树——那棵树见证了石泉村五代人的悲欢离合。
李建国在新分到的宅基地上踱步,手里还攥着那本湿了又干的相册。他计划在新家里专门做个柜子,摆放从老屋抢救出来的几件物品。“东西不多,但都是记忆。有了记忆,家就在。”
远山如黛,夕阳给废墟镀上了一层金色。脆弱与坚韧,失去与获得,终结与开始,在这个普通的山村交织成一幅复杂的人生图景。明天,太阳照常升起,生活将继续它的旅程——带着伤疤,也带着希望。